記得他過往十多年來，往東京探訪他共進酒時，他微醺時便會追問各人曰：「何謂劍道？」……
這個問題在今天演化成何謂〝好〞，這一點很值得去參，當時有一些在場者回應，最後先生道：「可以講沒有多餘動作的劍道便是好。」
但吾知道這個並非答案，只是答案之引導，這是比直接說出答案更有啟發性的開示，答案就留待後學有心者去找，有否得著則看個別修為了。宋代禪詩有一句：「一兔橫身當古道，蒼鷹才見便生擒。後來獵犬無靈性，空向枯框舊處尋。」其中含義正好比喻這種引子式開示，得到什麼就要看各人悟性之差別而得著。
最近在先生離開前，觀其與另一先生稽古時，上述「何謂好的劍道？」在吾腦中出現一剎得著。
兩人對戰真是做出〝泰然自若，速戰既決，威武堂堂，君子之劍〞的態度，勝負已經拋開，你來我往，盡力以赴，有得有失，但心無被輸贏心佔障成礙，反而更顯出超凡氣魄，是兩位劍技的公平悅樂對決，這在觀眾來看便如演武。
平時一場劍道稽古往往看到令人打呵欠，而且劍道新人或外行人根本連取到「一本」否亦很難看到，可以說這場劍道之樂只在兩名劍手自心中，旁人難以有所感染。當天兩先生之稽古演武後，問一新穿防具女生如何，她說相當之好看，很清脆利落能看到取一本否，覺得看到很興奮……。
回家細想，這種可能便是「好的劍道」，能感染觀看者的一個超凡技藝狀態，劍者本身極端進入狀態之比試悅樂外，其發出之光芒令旁觀者被其魅力引領進相同悅樂，故亦出現興奮之投入地〝觀〞。
這個令我想起一位現今很著名的西班牙佛明哥舞蹈家，這位舞蹈家是男性已經很不簡單，他一人之獨舞幾小時的演出，可以養活一隊專業人員團隊去幫他工作，作世界循迴表演。各地觀眾都是不計較其昂貴的天價門票照樣追捧購看其精采佛明哥舞，此證明該舞蹈家之魅力和演出了好的佛明哥舞。「他一人獨舞，技藝感染了所有觀眾進入亢奮之狀態，這是我人生奇妙的一晚！……」這是電視記錄片中訪問一名觀看後女士的談話。她可能不了解佛明哥舞，但她被舞者完全吸引了進那種至臻美境界，故出現興奮的悅樂。就是這個，便是所有動感技藝之藝術至高境界，演出者發出的光是其投入和苦練至此境的舉手投足。
那麼劍道是否亦是一種身體技藝之藝術呢？看日本古流武術家 黑田鐵山先生的演武，看者無一不被其神技攝震至目瞪口呆，那演武已經超越了武術，已成藝術吧。
回說先生離開前與另一先生的那場稽古演武就亦是看到人如痴如醉，先生擺出不同的構來對香港金剛會顏先生的逆二刀，竹刀在其手可神乎其技地左右上下轉手，擺出〝貫心流〞六本目之槍構，此乃右手持劍柄末左手在鍔下之與平日劍道左手在柄末法相反，大步扎進直刺對方水月，迫二刀退，立即右單手脫左手而孤出揮斬二刀逆胴，中後順回手上頭左手接並立即轉手回正常劍柄持法，擺回諸手右上段，但此上段卻壓低右胯大後傾斜上身，令與對手間合保持安全之距，但氣迫依然。此上段竟然跟浮世繪中的武士所持上段一模一樣大後傾斜上身，那先生年輕時根本接受過什麼訓練出來這一身神技的呢？
整體兩位先生稽古已經技攝全場，回想這個比什麼冠軍賽更好看，因兩方已經超越了勝負心，無貪(勝)無嗔(惡)無痴(執)，純粹是在以劍證藝，雙方進入全心全意交流下所發出之光芒魅力，令看者同樣被感染，令看的亦樂什。
回憶九九年，我有幸亦曾睹一相同類似場面，觀者同樣如痴如醉，稽古演武兩位先生神交劍交至極悅，一位便是修道館魏先生，另一方是久明館二代目館長久保先生……
「何謂好的劍道？」，就是這個吧！能令觀眾(包括非劍道人觀眾)興奮地看下去的便是一種好的劍道，當中經過多少年修煉，苦練，因緣，全在這一剎那中自身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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