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場欽司先生之「論上段」

對於上段的誤解

劍道的基本架式是中段, 它構成現代劍道的主流.體現出這一點最顯著的例子,可以說是在升段考核的考場上.

在考場上, 即使是平時學習, 比賽等場合採用上段的人,也一律採用中段迎戰.對於這種現象, 若回到劍道的基本精神上, 從衡量自身技藝水平的意義上來解釋,是可以完全理解的; 但是在實際情況中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事實上, 基於一種簡單的想法, 即認為上段往往是為了在比賽時便於取勝而採用的, 因此以之為權宜之計, 在考核和比賽時使用上段的人出乎意料地多. 這是一種於劍道界發展非常危險之現實

尤其是在高中的教練場之類的場所, 由於採用中段沒有甚麼取勝的希望, 或是由於上段易於取勝等原因,權衡之下, 教人採用上段的情況比較普遍.這類簡單的想法使大多數人對上段產生了誤解.

由於誤解而產生了新的誤解, 這方面的表現是在對於規則的修訂上; 比方說;對上段使用者來說, 承認其被刺中胸部為有效. 另外在上段使用者發出的攻擊中, 由於常見到單手技的情形, 因此認為採用上段就能從較遠處發起進攻, 而且因已先舉起了竹刀, 從而認為上段居於較有利的形式. 這一類的誤解真是根深蒂固. 往往只需要用兩三年的時間來學上段, 就能夠較輕易的取勝; 而且從對手的角度來看. 還由於藏著”被人擊中了”這樣一個不願說出來的理由, 因而認同這樣的上段也是真正的劍道; 如此一來, 劍道就真的走入了歧途. 因此, 隨著上段的影響變得越來越明顯, 從而必須採取某些措施, 所以不得不對規則進行些修訂吧.

然而這種規則的修訂, 顯然是出自於想要使比賽規範化想法的產物. 但想是比賽規範化的設想其實也不符合公平原則, 之所以這麼說, 是因為現行規則下就已存在某些不公平情況. 如前段所述, 承認持上段者被刺中胸部為有效, 但對於持中段者卻不承認被刺中胸部為有效. 究本清源, 規則修訂如出於武道精神考量, 在生死較量中, 理應承認雙方實力差距並將不合理因素予以消除, 那樣做的話, 就不會有上述不公平的問題了

日本的男子排球曾經在慕尼黑奧運上, 克服了無法隨自身意志而改變的體力, 身高方面差距, 奪得閃亮金牌. 即發揮了只有日本人才具有的優點, 創造出”A快””B快”等戰術配合, 把外國的大塊頭玩弄於股掌之中.

然而那些外國人以這些戰術配合被濫用為理由, 提出與之相對應的規則, 其結果是新設置了上網擊球而允許攔網的規則 (扣球時不允許). 曾經擁有看家本領的日本排球, 自那以後就開始沉滯不振了. 如今, 由於運動選手的明星偶像化, 好歹還保留了一些排球觀眾. 坦白說, 若是因為規則的原因而被淘汰, 那麼除了從規則中找出活路外, 可以說沒有別的辦法了. 此外, 以游泳來說, 蛙泳的潛泳法也曾是日本的看家本領, 但也是由於創造者的無往不勝而被禁用一直到現在, 這是眾所周知的事.

在某種意義上, 競賽規則具有”雙面刃”的性質. 就其限制方面來說, 真正的功夫將因此越來越少. 例如劍道裡的上段, 或另一個顯著的例子”二刀流” 都是很好的代表. 有的人會認為, 比起一刀, 二刀在數量上更有利. 這樣的想法就跟我前幾段所描述的誤解一樣.

在比賽規則實行限制以前, 所謂上段是甚麼, 怎樣才能完全掌握它, 從學術的角度來考察是很有益的; 然而多數人沒有那麼做, 而是直接和比賽聯想在一起, 結果使用上段的比賽一旦產生弊病之後, 就又立刻加以否定, 限制. 換句話說, 以武道觀點來看, 視比賽為生死較量並排除不合理要素之後, 比賽的裁判和規則應該是不可顛仆的東西; 但現今不把劍道當作武術學問來鑽研, 卻直接聯想比賽的勝負, 結果就是不斷產生翻出奇怪新花樣的規則.

若是這樣的話, 劍道這門學問的原點—日本劍道型中的”一本目”等型式—就應該完全廢止. 說到底, 究竟是為什麼要在劍道型中練習上段? 架式不是考核升段才用, 不學習各種架式, 能算是懂劍道的人嗎? “一本目”的問題就是上段的問題. 但很多人對比賽規則和劍道型中的矛盾完全不去理會. 其實我們回到劍道的出發點來考量, 是很容易找出答案的, 只不過現在為了追求比賽規範化, 於是矛盾中生出矛盾, 所以矛盾百出. 這或許是錯誤地理解了”民主,平等”的結果吧.

也許不少人沒有機會恰如其分的整理學習我們所談到的問題, 結果產生了各式各樣的悲劇; 因此, 下面我們從學術研究的立場出發, 來考察考察上段.


知己知彼 百戰不殆

上段是屬於火的架式, 是天位, 說到它的重要性, 就如前段所述, 都表現在劍道型上.

我正式開始學習上段, 是在大學二年級後半. 我當時想法是, 上段的氣勢對於增加中段的功力來說很有必要, 所以打算將它的氣勢完全吸收到中段裡來.

上段將胴毫無保留的暴露給對手,敢這樣做要有足夠的氣勢. 作為名符其實的捨身架式, 首要的是必須用氣勢將對手壓倒. 從這個意義上來看, 就自然會出於為培養氣勢而學習掌握上段.

此外, 劍道的中段架式, 由於右手右足在前, 通常是側向右半身的, 而反過來說, 學習左手左足前的上段, 側向左半身, 對身體的全面平衡發展也是有所助益的. 我並非是要勸所有人去練習上段, 只是在我看來, 真正把劍道當作學問來研究的時候, 很有必要學習上段.

不過, 問題是大家應該在甚麼階段, 以甚麼方式練習上段, 在這一點上, 產生出了各式各樣的誤解. 在此問題上, 教練其實有相當重要的作用. 然而現實狀況是, 過分計較勝負的體育競爭感很難從教練們心中消除. 特別是在初高中的練習場情況特別嚴重. 因此, 選擇名師可說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進入中學後, 第一個劍道部的教練理所當然成為師父; 有些學生就是因為學校在劍道比賽成績優越, 而努力考進某某初中或高中的. 當然也有些學生是因緣際會碰上一位畢生可事的明師.

我絕不是批評一向只練中段的人, 然而把劍道當學問來研究, 如果不懂火位, 只知道水位的中段, 那是一生都不能獲得真正成功的. 只懂中段, 那只能算是半吊子學問. 對於研究劍道之道, 正如劍道型中所表示的, 嘗試去實踐其中的一切型式, 才是最重要的.

關於”二刀流”也同樣如此, 如果就這麼把它維持廢除, 那就不是求學問到性質的學問了. 在二刀流被禁賽時人們都不注意關心, 但一旦說到關於它復活的時候, 就馬上和比賽聯想起來, 這是產生錯誤謬論的主要原因.

因此反過來說, 將來前途無量的年輕人, 如果完全忽視中段的學習基礎, 只練上段或二刀流, 並認為這就是真正的劍道, 這豈不是太富有悲劇色彩了嗎?

再從另外的角度看, 中段與上段對峙時, 就如孫子所說”知彼知己, 百戰不殆; 不知彼而知己, 一勝一負; 不知彼不知己, 每戰必殆”. 當中段只能與中段對陣時, 就是一種悲劇, 這也是由那些想要簡單劃一始比賽規範化設想的人造成的.

在此意義上來說, 作為修行之目地的梁柱, 最要緊的是把握一個核心, 並研究實踐各式各樣的戰術, 增強自身劍道方面的功力.

數月前, 畢業於本校體育系, 現執教於生田高校的目黑俊夫先生(31歲)來到國士館鶴川道場練習, 據說他學生時代是網球部成員, 成為教師後才加入劍道部, 努力數年後取得了三段段位. 他想進一步深造, 才於工作結束後又到這裡練習.

說到他的練習情況, 可說是難得一見, 另一種型式的劍道. 他特別著重在舉刀式的練習, 要意念貫通全身, 處處嚴絲合縫, 樁步架式即使想要有一點鬆懈, 哪怕是從側面進攻, 靈敏的技藝也會一下子拚發出來. 這種情況就像網球擊球一樣, 在一剎那間, 屏息靜氣的凌空扣殺來球, 是一種由氣息節奏中產生出來的動作. 他每次和我練習只有三分鐘. 為什麼會這樣呢? 因為他自始至終進行舉刀式的練習, 短短時間內氣勢像火焰般燒盡了. 那三四分鐘的練習, 從真正意義上增加了劍道上的功力, 這才是提高實力的練習方法. 從前未到一定程度是不能與高手進行對打練習的, 如今可能是變相理解了民主主義, 事實上很多人只進行對打練習.

我是在大學時代開始練習上段的. 當時有幸師從於大野操一郎先生學習理論, 又有幸師從小野十生先生從基本功開始打基礎. 小野先生自身並不用上段, 但他是最早注意到我的上段的. 他曾教導我: “練上段要從舉刀入手.” 當和先生練習時, 縱然本來想進行對打練習, 也很快因為上段基礎不佳變成在練習舉刀. 那時每次到小野先生那裏, 總能看到很多學生在來回跨步練習送足, 對我來說, 這是很有好處的.

和小野先生的練習, 如上面所述, 是長時間的舉刀練習, 直到筋疲力盡, 才要求我慢慢的劈砍幾下. 這時小野先生就會說: “ 好! 就從這裡開始練上段”, 在極限的狀況下, 練習上段中的舉刀過程, 由此我得到了嚴格的鍛鍊. 我也是血氣方剛的人, 總想進行對打練習, 痛快劈刺一場; 可是所有攻擊都被小野先生漂亮的化解掉了. 我的劍毫無抵抗的被卸到一邊, 劍尖時常觸到地板; 這時, 小野先生就會說: “無論如何也不能用劍砍地板呀”. 經過一整年的嚴格訓練, 我可以說終於有了一定的功底. 和小野先生的這種練習對我來說是畢生都不可忘記的.

這種舉刀的練習, 是在培養功底的同時培養了氣勢; 當真正決勝負時, 它必然形成氣劍體合一的進攻, 發揮出巨大的作用. 上段將劍舉過頭頂, 是大膽的將胴暴露給對手而以氣勢來挑戰. 如果認知到這一點的話, 就可明白, 雙方各自沒有甚麼特別的優勢. 當解決了優勢平衡的問題, 剩下就是氣和間合的鍛鍊了. 如果用這樣的精神—即在中段也要產生出上段的氣勢—來比賽的話. 上段就不是應該被否定的東西. 而且從生理體育學及技術提高的觀點來看, 鍛鍊左手左足讓左右半身能平衡發展, 也是很有意義的事. 要而言之, 就是要不斷的努力, 以最出色的精神去比賽.

世界杯(加拿大)又已經臨近. 由於上次世界杯(韓國)被韓國崛起搞慌了手腳, 反省之餘, 這次搞了一次選拔, 二次選拔……相對於以往的任一屆大會, 其謹慎程度相當不可思議. 雖然這樣做也算是應該的, 然而若平常有把劍道當學問來研究, 並不斷努力的話, 現在就沒必要這樣驚慌失措了, 泰然自若的處理就可以了. 為什麼會這麼戰戰兢兢呢? 其實就是如前面反覆提到的, 因為很多人一說到劍道, 就立刻和比賽的勝負結果聯想在一起.

也就是說, 因為沒有掌握到足夠的劍道功力, 所以在年齡,體力和速度方面不足以對抗韓國劍道時, 就沒有把握憑藉自身的劍道功力獲得較高的比賽勝率.

現在, 雖然不清楚韓國及歐洲選手中是否真有上段選手, 但從現行比賽對有效打擊的判斷來看, 上段的有效打擊確實較為明顯易於判定, 因此對其研究是必要更為深入上一層樓, 否則, 身為劍道正宗的日本選手, 對上段選手的戰法沒有任何思想準備, 會怎麼樣呢? 坦白說, 若對手真的專精於上段, 日本選手被徹底打敗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從別的角度看, 世界還是大一點的好! 因為韓國選手以四五段的學生為主, 實力很強, 所以日本也派出五段選手應戰. 這次全日本冠軍爭奪戰降低至五段可參賽的原委也在此.

正如此前所述而使諸位了解的那樣, 就採用上段而言, 最令人望而生畏的是對方畢生從事劍道研究的情況. 因為那要求有充沛的精神和體力. 而終生只使用一種架式也是不可能的, 劍道是始於中段而歸於中段. 這是正確的修煉者必經之路. 過去採用上段的名人如中倉先生及伊保先生, 他們也不是一輩子都只用上段. 如大家所知, 他們現在能使用如此出色的中段, 是因為他們在修煉過程中, 為了更深入探究中段而採用上段, 故能成為大師.

實際上, 就上段技術來說, 其難度和中段相比並不過分. 上段對”氣”更為重視, 其重視的程度甚至到了會讓人感到不勝其煩的地步. 使用上段者如在氣勢取勝後一劍劈下, 單從技術的角度來說, 這樣的感覺可能難以描繪, 但結果是很容易產生一種明顯能夠擊中對手的感覺. 

雖然已經簡單的敘述過了, 不過為了不要產生誤解, 再補充說明一些—當然這是只限於已牢牢掌握中段基本功的人.

若要問我在採用上段時心裡是怎麼想的; 我想的其實和用中段時一模一樣, 還是正中線. 在意念上仍然是中段的架式, 取正中線, 攻擊對手的正中線, 並守護自己的正中線; 氣勢上, 要將對手用火焰吞沒燒光. 使用上段的人能夠活用中段的根源就在這裡. 若無視正中線體會中段的精隨, 腦子裡想的就是擺出上段樣子的人, 對峙時, 就會抓不準間合. 技藝的精粗, 高下就是由此決定. 那是肉眼看不到, 只能透過心眼窺視的. 上段培養出內心的正中線, 從而建立了氣勢, 進而使劍道成為可稱之為”道”的修煉項目.

像這樣為了瞭解氣的存在而練習上段, 進而培養氣勢, 並不是甚麼壞事. “火”是要旋於風之上才能發揮威力的. 換句話說, 上段之所以被稱為火位, 就在於它必須產生令對手處於下風的氣勢. 因此, 若有人是因為自己處於下風所以改持上段, 這和我的上段理論是完全不同的兩種觀點, 向熊熊燃燒的火焰一樣, 那才是我心目中的上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