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三月了,迷漫的天色令人憶故人。昔年三月我曾在揚州見識到那種真正可以霧鎖揚州的如煙濃霧,清晨這大霧一來時會有一種很奇特的靜,因為平常當地早起人們的吵雜聲和交通工具聲都會消失,因為霧太大能見度極低,走出花園三步之內便可看不到剛才踏足之地景物,所以一切日常活動都要停頓下來待霧消散。這霧這景這情很詭異,十分像電影〈不速之客〉中的大宅外終日不散之霧域詭異氣氛,淒淒迷迷的令人神傷。
我記得有一次在這樣的經歷,那時我正駐於一揚州旁武校中,那晨霧怪異的安靜已令敏銳聽覺的我甦醒過來,天依舊很灰暗和寒冷,窩在客房床上真不願起來,此時傳來一陣歌聲,夾著一木結他伴奏,細聽是日本一童謠「故鄉」。那是學校已經上課的其中一班初中和小學混合課室學生在隨一位日本老師在唱, 那老師利用此來教孩子有趣味的日語手法。一直這種武校都沒有音樂或美術堂,孩子就是中英數和練武,課外是空白的,看到美育在這裡是被忽視的。
那位日本老師乃一年齡不輕之教育工作者,姓 丹生,曾是日本九洲大分一所學校的校長,退休百無聊賴,兒女長大各有家庭,他於是機緣下來到中國做點有意思的生活體驗,來臨這校住下來義務任教日文。這位日本老先生很仁慈,是真正喜愛孩子懷熱忱的教育工作者,他的短短出現時間實在令我看到一些中國人文素質和教育問題。
丹生先生英語不靈光,於是我這能講半桶水日語外人便成了他的肓公竹。我記得他第一天到達進已經為他準備好的”空”房子,真是空空如也的空,一木床一木桌木椅就是,他一臉笑容全不介懷,三天後,空房子已經改變了,地下蓋上了幾块草蓆裝置代替日本疊疊米,牆角則放置了一盤日式插花,主花是梅,伴花是一些野花和野草,全皆校園隨手採摘,後得知丹生先生是花道會會長,花道高段者是也。另外灰白牆壁上出現了一些人像素描,原來是先生幫孩子畫的素描,似像度亦相當,先生不是庸手。破窗台外放了什多破爛物品,銅線,玻璃瓶等,原來先生收集插花之花器代用品。真是陋室巧手可成春,只是人要有心思,這些東西原本已經在校園中根本沒有人看上眼,就是被先生巧手拾之成美術裝飾。這裡我看到了一個日本人對生活中美的嚮往之延續,身在陋地依然不變。
陋地清潔不佳,先生沒說什麼便天天打掃一些地方,跟著會擺設上他的一些野插花作品令環境雅緻起來。不多久一些老師和學生都主動幫手打掃校園各處。最好玩是先生幫他們大清潔一番那個大屎坑(室外師生廁所),臭得要死的先生也不嫌,動手大洗更擺設上一盤先生特別插弄的大型盤栽,屎坑終於重回陽間了,其實大家都開心如此大洗刷一番,只是沒人站出來做頭而已。
至於人像素描可發展成不可收拾,在先生空閒時,房子門口大小孩子和老師們可排著隊等做模特兒,丹生先生一直笑盈盈地集中精神在給他們劃,終於牆壁全貼上了這些畫像,可能全校師生皆被劃了,這個也令很多孩子開始跟先生學劃東西,總之先生房間是個很熱鬧的孩子窩。
先生劃累了便會取出日本攜來一支細小木結他來彈彈,亦見孩子出神望著時便教他們簡單日本歌,一班小鬼吱吱哇哇,老少樂半天,這個亦令這個沒有音樂課的校園響起淡淡弦樂和歌聲,唱日文或中文都似同一種歌聲,什麼都無所謂了。開始下雪的一個黃昏,聽著先生房子發出來的歌聲,我覺得這所灰黑黑的武校中多了一盞橙黃溫暖的燈光在發散,似回一所有教育使命的學校。
日常溫暖陽光下的下午,丹生先生喜歡我去找他,在房子外煮水飲烏龍茶,他必然拿出一些日本茶點來佐茶,先生說在此時此刻共聚飲杯茶,就是茶道中的一期一會也差不多吧。
後來我要往溫州,先生仍然留下至暑假,太熱心臟不好受不了,回到日本。後聞先生再赴武校一敞,但終於都因心臟病發要回日本去醫治,以後的我亦不知道了。
多年了,三月突想起丹生先生,心中似有點怪異,難道如藏馬媽媽那樣玄妙,坊間云掌中有十字紋者有特殊直覺感應,我雙手皆有,怪不得呢!是什麼都好吧,這位異國教育家是值得學習的,我跟他碰上亦是一種緣份。此時此刻就以當年唐 李白所撰的《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來憶 丹生先生,則最合適不過,『故人西辭黃鶴樓, 煙花三月下揚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 唯見長江天際流。』佇立窗前,遠眺白濛濛的維港真似跟天際接上。
2 則留言:
-「故鄉」原為日本國小教材歌曲(「文部省唱歌」),描寫都市人離鄉背井的心情,是日本不分老幼都熟悉的歌曲。
追兔子玩的那座山 釣魚玩的那條溪
現在還是頻頻夢見 不能忘記的故鄉
父親母親日子過得如何 竹馬之友是否不變
現在過的好嗎? 狂風暴雨 每每令我起故鄉的記憶
希望有日衣錦還鄉 我那青山綠水的故鄉
---- 《故鄉》
相關社會新聞:http://heartofkafka.blogspot.com/2007/04/blog-post_13.html
拙劍兄:
那音韻﹐真的很動人。
你和丹生先生的相遇﹐那怕短暫﹐已是永恆。
看了這篇文章﹐我感到那淡淡的哀愁。
像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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